观察与思考

文｜斗斗

（“男性现代化”公众号发起人）

编辑｜ringo

全文约3300字，听读时间约11分钟。倡导使用文字排版，尽量少用图片排版，方便低视力读者调整字体大小以及听读。 

「尽管科研与学生工作任务繁多，但李展有一套独特的“平衡术”。一方面他重视感情生活的稳定，与文科生女友形成最佳拍档。她包容他不同寻常的生活作息；包揽三餐家务，让他无后顾之忧。李展则用理科思维影响女友，鼓励她进行交叉学科的探索。每晚工作结束，两人联机打一把《英雄联盟》极地大乱斗，这是专属于他们的浪漫。」

上面这段文字，摘自“武汉大学”公众号发布的一篇文章《游戏少年逆袭发顶刊，武汉伢李展拿下雷军奖！》。^[1]

李展的平衡是如此简单，这可能是大多男性的梦想生活，找一个女友、妻子，包揽三餐家务，让自己无后顾之忧。

这里用了“平衡”这个词，我读了很生气，这算哪门子的平衡呀，都有人给你包揽了生活，都无后顾之忧了，根本就是老爷回府的既视感！

这段叙述中，我看到背后真正要努力“平衡”生活与学习/研究/工作的，是他女友，我读着都为她捏一把汗。但“平衡”这个词却盗用在了李展的生活中，好像他才是那个需要努力做平衡的人。

01/  

谁在"平衡"？

女性隐形劳动的沉重现实

“包揽三餐家务”，是个什么概念，希望男性可以做一个礼拜试试，了解一下这六个字有多沉重，特别是武汉大学那篇稿子的撰稿人和受访人。我按保守时间估算一下，做两个人的一日三餐要花多少时间。

早餐，煮/煎鸡蛋10分钟；烧水，冲麦片或者热包子馒头，5分钟；洗碗、擦灶台、擦桌子，10分钟；一天合计25分钟，一周合计175分钟。

中餐，简单的一个菜，洗菜切菜15分钟，煮饭、做菜20分钟，收拾、洗碗、擦拭15分钟；一天合计50分钟，一周合计350分钟。

晚餐，两个菜，洗菜切菜20分钟，煮饭、做菜30分钟，收拾、洗碗、擦拭、倒垃圾30分钟；一天合计80分钟，一周合计560分钟。

一天一次的生鲜采购，一般是离家近的菜场或超市，30分钟做计划列采购清单，30分钟选购，30分钟路程；一天合计90分钟，一周合计630分钟。

一周一次的大采购，做计划列清单60分钟，路程60分钟（大采购可能一个地方买不齐，得跑多个超市、市场），采购60分钟；合计180分钟。

以上1895分钟（31.58小时），每天4.5小时。这还只是跟做饭有关，没有算其它的家务，其它的家务还有扫地、拖地、洗衣服、晾衣服、刷马桶、修理、清灰尘、采购生活用品、计划娱乐休闲、买车票电影票门票、和亲友联络感情、照顾病人、准备节日生日礼物和派对、买衣服鞋袜、整理衣柜、交水电费、辅导孩子学习、接送孩子上学、哄孩子睡觉、哄孩子哭、带孩子打预防针、买保险、理财……

图源：四川美术学院2024年毕业展作品《隐形家务》

从上面的清单，男生们可以看出谁才是真正需要“平衡术” 的人吗？能体会把“三餐家务”让女友/妻子包揽，是多么严重的剥削吗？

武大这样一个全国拔尖的高校，官方号推文把女性“包揽三餐家务”，看作轻松平常理作应当，并称之为“浪漫”，女性读者读到这种浪漫叙事，该是多么的胆颤心惊呀！

这些成绩优秀的学生毕业后，更有可能进入社会最重要最有权力的那些岗位，而接受这样的不尊重女性的教育出来的学生，进入这些岗位，可以想像，ta们对女性的不尊重，也会在自己的岗位中发扬光大，这是让人害怕的。

短短几天，这个话题已经很多人讨论了，武汉大学没有作出任何回应，看来也是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问题，这更让人不寒而栗。

武汉大学妇女与性别研究中心，也是全国著名的妇女研究机构，希望你们也可以在自己学校多开些性别平等教育的通识课，对学校的教师进行性别平等意识培训，来改善武大师生的性别平等意识。

02/

串联女性生命经验：

父权制下"贤内助"模式的集体创伤

男生如果不理解李展女友的不容易，可以看女性视角怎么看待这种“男性浪漫”叙事的。

许广平想要找份工作，然而「（鲁迅）迫得我好似一个希特拉的“贤妻”，回到家庭，管理厨房和接待客人，以及做他的义务副手。后来再做了母亲，成天给家庭的一切闹昏了，到夜里往往睁不开眼皮……他的工作是伟大的，然而我不过做了家庭主妇，有时因此悲不自胜，责问自己读了书不给社会服务。」^[2]

陈朗博士在致丈夫徐晓宏的悼文中写道：「我想起小孩因为新冠停学在家的时候，我在家里疲惫不堪，他在网上挥斥方遒……我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在她们杰出的伴侣最春风得意的时候，内心最痛苦地尖叫着。又有多少女人最终用‘爱情’说服了自己，抵消了、忘却了心中的尖叫，保持沉默。」^[3]

从鲁迅到徐晓宏到李展，鲁迅还是一个呼吁性别平等的先驱，呼吁了一百多年了，男性都仍然期待女性作一个自己的生活助手，辅助自己搞事业，然而并不关心女性也同样需要事业。妻夫应该互相成就，而不是牺牲女性成就男性。

来源：十三邀（图为张赞英）

男性这种把女性牺牲看作理所应当的想法，也给女性带来了莫大的痛苦，从许广平、陈朗的叙述中我们也能看出她们的悲不自胜。

这是为什么很多女性看武汉大学的这篇推文，会感到心痛，会感到愤怒，因为李展和其女友的这种不平等叙事，在文中是被当作“浪漫”，一个知识女性只被作者看到辅助男性的价值。

03/

从家庭到职场：

性别不平等的社会连锁反应

国家统计局2024年发布的《第三次全国时间利用调查公报》显示：无酬劳动领域平均每日参与时间，男性是1小时52分钟，女性是3小时29分钟。女性多了1小时37分钟，比男性多付出近两倍无酬劳动时间。

来源：第三次全国时间利用调查公报（第三号）——分城乡、分性别、分年龄组主要活动领域参与者时间利用情况

每个人的时间都是一样的，当我们在无酬劳动领域投入的时间多了，那么在有酬劳动领域投入时间就会变少，公报显示，在有酬劳动领域，男性每天6小时44分钟，女性每天5小时55分钟。^[4]

无酬劳动加有酬劳动的总时间来看，还是女性做得更多，但女性拿到的报酬是更少的，而且社会评价还更低，因为社会评价更高的是有酬劳动；育儿、家务等劳动，不仅无酬，甚至还被视为休息，其价值更是不被看见。

男性总自诩是“养家”的人，拔高自己对家庭的贡献，那也只看到有酬劳动作对家庭的贡献，如果把无酬劳动也算进来，其实是女性承担了更多的养家责任。

家庭和工作是互相影响的，不是彼此独立的。把家务、育儿劳动的主要责任推给女性，是导致女性在职场就业受歧视的主要原因。因为家务的性别不平等的分工，企业认为女性会更容易因为育儿而中断工作，而更加偏好招聘男性员工。

这种现象，在社会学上有个术语叫“母职惩罚”。来看看性别平等排名靠前的北欧国家， 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，也有助于我们学习改善。

以瑞典为例，瑞典母父共享480天带薪育儿假，母亲、父亲各自至少需要休假90天，剩下的时间双方自行选择分配。在瑞典，平等参与育儿、家务，是男性的基本责任，满大街可以看到带娃的男性。^[5]

我国也在引入这样的改善方式和政策，这几年也在推行和增加陪产假时间，不过力度还需要提升。笔者也建议用“育儿假”取代“陪产假”，从假期名称上来告诉父亲们，父亲不是育儿中的陪同者、辅助者、帮手，而育儿的责任人。

纽约大学学者Paula England发现社会正经历着“不均衡的性别革命”（uneven gender revolution），她发现性别平等在家庭/私人领域的改善进程，要远远滞后于工作/公共领域。计迎春、李家兴、钱岳等学者的研究，发现中国也正在经历着“不均衡的性别革命”。^[6]

04/

男性责任觉醒：

从观念到行动的家庭平等实践

平等不在远方，就在于我们自己怎么对待身边的女性，我们是否和母亲、伴侣平等承担家务劳动。我们是否只是想让伴侣做我们的助手、帮手，而没有把她当作一个平等的、互相成就的队友。很多男性口头上说尊重女性，对女性平等，但骨子里还是把女性伴侣当“贤内助”，要求她们“三从四德”。

比如陈朗博士悼文里还说道，新冠时孩子停学在家，自己照顾孩子和家人忙得疲惫不堪，丈夫在网上跟人大谈女性主义/性别平等议题，她在心中“痛苦尖叫、冷笑”。

把家务劳动、育儿劳动、照护劳动推给女性去独自或主力承担，这是平等最大的阻碍。承担起这些私人领域的劳动，是每个男性都可以做到的，也是我们普通人对平等最重要的实践，其关键是要改变我们的认为女性做家务才是理所应当的封建思想。

如果不会做，那就从现在开始学起，因为这是我们的责任，这些事情不会比学物理、学芯片制造、学计算机、学设计、学社会学、学哲学更难。家里有男孩的家长，也应该从小训练男孩子做家务，而不是只训练女孩做这些事，从小培养孩子的性别平等实践能力。

中央民族大学教授杨菊华的研究发现，男性增加家务劳动的参与度，女性会更愿意生育。^[7]婚育率降低等社会问题，我们不能总是从女性身上去找原因，也要从男性身上去找原因，养育孩子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。

如果生育的另一个责任人父亲，没有担起责任，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责任缺位，男性在育儿中丧父式育儿，男性在家务中眼里没活儿，对结婚率和生育率的影响都是负面的，这点在中外的实证研究中，都已得到证明。

很多女性看到的武汉大学这种牺牲女性的“男性浪漫”叙事，是会恐婚恐育的，因为她们从中看到的是许广平式、陈朗式的痛苦，而不是浪漫。

*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，文责自负。

**配图均来源网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