遇见女性力量剧场
当我带着紧张和忐忑不安,奔向大理匆匆而来。我怀着拘谨的心情,带着僵硬的身体。还有些担忧,自己不够柔软和优雅,更恐慌暴露出自己的脆弱和不堪。
我也曾害怕,也许会联结太多沉重的、惨痛的悲伤故事和负能量。
我质疑自己山迢水远,跨越重重障碍来到这里,是否值得,到底来追寻什么?
放下两个年幼孩子,为自己争取一场出走的旅行,也难免有愧疚和不安,为了自己,真的可以吗?
还因为经济的压力和来自丈夫的责难,心中挥之不去,有着诸多压抑。
当我还来不及卸下旅途奔波的仓促,奔赴进入这个似乎自己很需要,有魔力般的团体。
暂时从繁重家务和育儿重担中得以解脱,带着一颗给自己喘息和抱持的心愿,也留出更多空间交给老师和陌生人,去信任、去期待、去探索、去碰撞、去倾听、去释放、去找回自己。
其实我也是带着索取之心,愿意谦卑地打开自己,并企图获得渴望的理解和救赎。
可仍然放不下心中诸多的质疑、成见和揣测,可与此同时又有些许的崇拜和向往。
总之在这里,难得以反家暴的名义,可以让我流淌出我的脆弱、无力和需要。
我,作为一个人,总是淹没在生活琐碎和家庭重负之下。
我的需要总是被放在孩子、家庭、丈夫的后面,而真实完整的自己却无法被看见和听见,无法被满足和支持,被压抑无法呈现。
我活成了别人需要的角色,是妈妈、是女儿、是媳妇、是妻子,唯独把自己放在最末位。
当老师说起,“在这里专门为你而等待,为倾听你的身心需要,为了表达你的感受”时,这珍贵而奢侈的席位,这连续而独立的时空,竟然只为尊重理解我的感受而准备的。
这份安全的容纳,就已经成为了特别的归属容器,呈现在这个纯白空灵的教室里,让我感动不已。
在家庭中隐匿受的伤,曾假借于爱的名义,让我们每个人都带着痛楚和创伤在这里相遇。
暴力中的爱还是爱吗?
奴隶主鞭子下的慈悲是善吗?
以暴力的强权制造的恐惧,能成为维系关系的理由吗?
曾经因为弱小和被迫依赖生存,就是应该被压迫和折磨的理由吗?
那些隐藏在家门背后的太多困惑和疑问,曾经都是我们每个受伤的心灵的人生难题。
在暴力中受伤的孩子,似乎一生都难以释怀,总是在努力的寻找答案——我们的命运为何如此孤单和无助?
家的温暖和甜蜜,为何离我如此遥远?
书上描写的温柔慈爱的父母,为什么在我的爸爸妈妈身上感受不到?反而冷漠残酷才更像他们的标签?
曾经经历过家暴,难道都是我的错吗?
为什么受难者是我呢?
为什么上天给我柔弱的童年,是如此粗暴残忍的对待呢?
我还是可爱的、值得被爱的孩子吗?
父母都不能给我的爱,我此生还有机会能拥有吗?
当我们在音乐的陪伴下伸展起舞时,身体呈现了超乎想象的答案。
在彼此的舞动和模仿中,我们熟悉了彼此,用身体语言去了解彼此,看到大家用略带僵硬笨拙的身体诉说自己,呈现自己,我也毫不批判全然的接受你们的所有全部。
这份奇妙的感受,竟然这么容易触达到心灵深处最柔软的地方,还激发出每个女孩或是女人最美好的一面。
我看到受过伤的女孩在这里缓缓摇摆身体,肢体逐渐柔软,像枝条在摇摆,像花一般轻柔绽放,比舞蹈学员专业演出的呈现更优美,因为释放的是灵性之美,真我之美。
我忍不住赞叹,她们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美。
当最脆弱的伤痛、恐惧通通被允许表达,甚至曾经最隐秘的,无法言说的悲伤,也可以有出口去流淌,我听见了那些埋藏于心底的尘封已久,不堪重负的,甚至连当事人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伤痛。
过去的伤痛在此时,悲鸣在呐喊。
那份固结在心底未曾释怀的委屈,原来如此渴望被表达和倾听,只是一直没有机会。
为了遮掩无法言说的痛,我看到你们似乎也封闭了自己的心,麻木了自己的身躯。
只有打开心门,正视和处理心灵的垃圾和障碍,才有空间给我们容纳——爱和快乐,和更多的幸福啊。
当不经意的,在安全和放松中调动了回忆,虽然不知道你的故事,但我感受到了你的情绪,就像老师说的那样,有些记忆被存储在我们的身体里,身体从未忘记。
在这里有泪水可以流淌,有愤怒可以呐喊,有恐惧可以呈现,有悲伤允许哭泣。
曾经发生过的事,头脑因为太理性通通都回避,但心灵和身体却永远诚实,不会忘记秘密。
别人在我身边痛哭,我的眼眶也不禁湿润。不忍心看到那个小孩儿,如此脆弱孤单,满怀悲怆。
感受到别人的悲伤已经痛不欲生,我甚至能理解她当时找不到活下去的勇气的无奈。
当我被允许表达愤怒而爆发出力量,我对自己既惊讶又舒畅。原来我也有如此多的愤怒,竟然一直无处安放,才会让自己如此暴躁。
不论外表的差异,年龄的悬殊,我们能看到的彼此都是非常有限的,但内心力量的强大和成熟,可以带我们跨越意想不到的险阻。
你我游走于人世间,谁都难免有过创伤,只是受伤痛的程度不同,承受的能力不同,就像扎根深浅不一的树木。唯有牢固的生命力的根,才能承担得了风霜雨雪,甚至洪水地震。没有生命最初的滋养,既是一点风雨的考验,也可能给幼弱的小苗,带来了灭顶之灾。
不是每个人都幸运如我,有过温暖的成熟的爱的浇灌,成为我生命茁壮的根基。
但生在贫瘠的土壤甚至岩缝等恶劣的生存环境里,也能够让生命迸发出更顽强的扎根力量和寻找资源的能力。依然可以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给自己滋养成长,成为自己。
戏剧治疗的魅力
作为没有任何戏剧表演基础的素人,也没有任何戏剧治疗的理论知识背景,只因为对反家暴的深切关注,便义无反顾的踏上了【女性力量剧场】。
与其说对戏剧的好奇和感兴趣,倒不如说对任何有助于疗愈家暴带来的创伤的方式,我都愿意学以致用。
当我看到同学们原本拘谨僵化的身体姿态,在短短的一两天交流互动中,变得放松和舒展。原本僵硬退缩的身体,能够在相识之初就打破陌生障碍,温柔拥抱对方。
当我看到在灵动音乐的引领下,所有来自头脑的成见和束缚,如此轻易的被抛下,让每个人放松地敢于表露出自己隐藏许久的创伤,还能坦然的分享过往从未轻易吐露的心底秘密,不禁暗暗赞叹戏剧治疗的神奇!
我也被那些呈现出的恐惧、愤怒、身体雕塑所震撼!
因为他们喻示着,身体从未忘记——曾经受到过的刻骨铭心的伤痛。
当我听见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,看见默默任由泪水流下的悲伤,还有掩面也遮不住的呜咽抽泣,我不知道她的故事,但我能体会到他伤心到绝望的悲凉。
在这里我们被允许自然地表达内心最脆弱的部分,允许真实的流露出被压抑许久的悲愤,允许放纵的体会极致的欢愉,允许大声的斥责你所厌恶的丑陋,允许讨论文化的禁忌和枷锁。
这些允许让我们触摸到真实的自己,感受所有自以为残缺的,羞耻的,甚至被排斥的自己的那些部分,尝试看到自己完整的全部。
终于我们才发现,接纳自己身后的阴影,才是完整;包容自己不堪的一面,才是成全;承认自己的无力,才能够真正找回自己的力量。
在情绪的释放中,语言有时都是多余的。当身体提醒我们要尊重自己的感受时,理智似乎也是多余的。
在创伤被允许呈现时,就是我们与自己和解,学会与自己联结对话,尝试和解的信号。
当我们被允许真实的做自己时,我们才能变得更有力量。
没有人喜欢负重前行,但如果有些内心最隐秘的创伤无处安放,就会成为我们前行的障碍。
在这里,我们学会面对障碍、突破荆棘,找回属于自己的力量。我感恩,有你们,伴我同行。
小草的力量
我走过很多路,看到过很多的山和海,但与小草的触动,却只发生在洱海旁那片暖洋洋的秋天草地上,发生在【女性力量剧场】的感动中。
头脑学了太多知识,却忘却了作为人,我们最重要的感受力,这真是削弱生命力的悲哀。
千山鸟老师和我们说起她到大都市,看见被水泥封堵大地的高楼和道路,会忍不住感叹,大地几乎都不能呼吸了。
而久居尘世的我们却早已麻木无视大地的呼吸,也将自己的身心置身于终日忙碌和紧张高压的滚滚洪流中,常常也忽略了倾听自己的感受和呼吸。
当有机会用脚底的感知去连接青草和大地,最初我们还有太多的束缚和戒备,比如担心露水沾湿衣服,担心被硬草扎疼了娇嫩的脚底,担心被小虫咬伤了皮肤。
只是当我们看见千山鸟老师首先脱鞋,脚踩地毯一样自然的踏上草地。顿时我们也都放下杂念,跟从她学着闭上眼睛,倾听鸟的歌声,感受风的轻抚,感触海的宁静,闻着青草的清香。
当我们放松且专注的躺在草地上,我终于渐渐领悟了大地母亲的接纳,柔软小草的包容。
与大地融为一体的感觉,原来是这样的亲切和安全。
大地没有纷争和喧闹,没有急躁和匆忙,只有稳重而深沉的宁静,无边无际的宁静。
听着千山鸟老师缓和的引导,想象自己是在泥土中的种子,要经历黑暗和孤独,要汲取营养,伸展发芽,要用自己的力量穿破泥土才能够触达阳光,用肢体来表达向上生长的力量。
于是我们蜷缩着,努力伸展着,脚踩大地,扎根着,想象自己是一粒微小的种子,毫不犹豫的向上生长穿越泥土,不论泥土松软还是坚硬,都生生不息的向上努力着,直到破土而出迎来光明。
柔嫩的小草正在阳光照耀下,感受生命的美好,却突然被割草机拦腰斩断,如此突然的巨大创伤,让我们剧痛而流出汁液,也许也会在风中呜咽吧?
但小草一刻都没有放弃生的渴望,安静地关照自己,直到伤口愈合。依旧时刻不停的扎根,顽强的吸收着大地的养分,带着伤口与时间从容为伴,直到长成小草最高的模样,和其他每个平凡的伙伴一样,终于在风中起舞,在阳光下尽情舒展,并不会因为曾经受伤而有任何异样,因为它和其他小草一样会开花结籽,孕育生命,一样会开枝散叶,长出更多的小草,生生不息,长长久久。
我领悟到的启发很简单,即使受了伤,但生命的生长本能并没有中断,在伤口愈合后继续生长,也是每个生命本来就有的能力,包括自愈能力也是生命本能。
不论是除草机还是压路机,哪怕是战争的炮弹袭击,小草都会一如既往的生长,直到生命轮回的结束。
人的创伤再严重,也比小草的力量更坚韧强大无数倍,一定有自我修复和向上生长的力量。
这份大自然赐予我们的生命力,本自俱足,谁也无法代替和掠夺。不必为创伤停留,只为实现生命的完整而成长。
创伤可能只发生在某一时刻,而成长则贯穿于我们更广阔的生命长河,向小草感恩和学习,为生命而赞叹和致敬!
当我演出自己的故事
在我年少懵懂,曾经作为舞台的主角,表演过诗朗诵和乐器演奏。但那都是为了所谓荣誉和别人的期望而勇敢。
当我以反家暴的名义,观摩他人和演绎自己的故事时,竟然敢于忠于真相,展示我生命中如此不堪的不完美部分。这让我领悟,生命本来就不完美,唯有真实可以让我们团结而有力量。
曾经老师告诉我们,戏剧是呈现冲突的一种艺术形式。要给别人展示伤痛,重温那些悲惨的冲突,不仅令别人痛心甚至震撼,也让我身边的一些演出伙伴感到不适。
确实有些创伤依然未曾彻底疗愈,甚至需要数十年的锤炼和涅槃,才能迎来重生。但她们依然充满勇气,去传播和呈现家暴的故事,去控诉和揭露施暴者的残忍暴行,我相信背后依然有深沉的对生命的热爱和感动。
五十多岁的自然,曾经被残暴不仁的亲生母亲打得皮开肉绽,只是因为她倔强的坚持——“我要去上学”。
愚昧无知的母亲,重男轻女的偏袒,家族的野蛮斗殴,不仅让母亲成为家族暴力的受害者,更让暴力代际传递。
孩子沦为大人压抑屈辱的泄愤工具,更让亲姐弟形同陌路。原本该是温暖港湾的家,在暴力肆虐下,却成为弱者的地狱,无法逃脱的牢笼。一旦孩子有能力出走,便毅然决然地逃离家,去看山海,去疗愈身心,哪怕颠沛流离地流浪,也不愿回家。
命运的齿轮运转轮回,终于她带着建设家园的梦想得以回归,曾经惧怕如恶魔般的暴力母亲已经衰老年迈,同命相怜的姐妹依然情同手足。在孕育她成长的土地上,在自然母亲的怀抱里,她坚韧地伫立,深情地凝望,只有和平和爱能永存,那些刻苦铭心的恨和伤,就让往事如烟,飘散在山海皆可平的路上吧。
二十多岁的K,爷爷的暴怒皮带曾抽打在她父亲的身上,令父亲痛哭流涕也不曾手软。即使父亲身高八尺已魁梧成年,仍然还得忍受来自爷爷连续十三个响亮巴掌落在脸上,只能独坐台阶,潸然泪下。
她曾有太多的困惑和不解,也难免哀叹命运的不公和残酷。但在这里,她能谈笑风生地拥抱过往,坦诚布公地陈述旧事,底气十足地演绎残暴不仁的施暴者。
我看到她用角色的活灵活现,和我们一起打破家庭暴力的代际循环,让自己的生命已经踏上截然不同的新旅程。
四十多岁的S,她也曾命运多舛,被重男轻女的文化糟粕所重伤。渴望上学的上进心,年少时也成为被父母戕害的理由。
那些幼年被挫伤的委屈和悲伤,总在不经意的时候,翻腾着记忆碎片,成为心灵的负累。那些未曾处理妥善的创伤片段,总有些刻骨铭心的思绪,把她固着在童年某些画面。
即便是不曾被父母珍爱过的女孩,依然活成了自己向往的模样,温暖如春,和善可亲,成为了有能力帮助别人的社工。
曾经自己淋过雨,所以愿为别人撑把伞。
三十多岁的我,因为成为母亲而自豪丰盛,梦想成真。却不曾预料,在二胎孕期竟然遭受到最亲密爱人的家暴。
虽然只有重重的一拳,却打在我柔软的心上,打碎了一个家庭原本幸福的模样。打破了我包容谦让的底线,打碎了孩子无条件爱爸爸的心。一拳之下,只有令人心碎的悲伤和恐惧散落一地,经营五六年的美满幸福则荡然无存。
我万万没想到,我努力为家付出的诸多心血和几乎所有精力,却被熟悉又陌生的爱人,如此轻易地撕毁和碾碎。甚至作为人的尊严和生存权,都被无情地践踏。更不要说,为尚未出生的孩子痛心不已,祈福孩子千万不要因为妈妈身心的重创和震荡,带来生命安危的风险。
原本为爱结缘才携手共筑爱巢,并肩而立为孩子撑起温暖的家。如今他却突然化身恶魔,成为面目狰狞的暴怒纣王。
暴力之下,我看不到爱和信任,只剩下令人齿寒的权力操控。于他而言,似乎掩埋已久的火山方才爆发。
我难以置信,错的人,为什么是我?
尽管带着万般心痛和脆弱疲惫,我依然努力鼓起十二分勇气去艰难地面对恶魔,去抗争谈判,为了自己,更为了孩子。
我不能容忍,我不允许他这样对我,更不能忍受孩子在这样的暴力之家成长,一天都不可以。
即使我还来不及准备如何独自带着孩子生存,纵使离开繁华城市,大不了回到我家乡的小城,我也依然能立即给我的孩子撑起家,用心地把两个女儿养育成人。所以我拿出了破釜沉舟的态度,敢于直面人生的惨淡,敢于放弃曾经珍惜的所有。
残暴不仁的施暴者,即使看起来再气势汹汹,即使枉有一身力气,心中也有惧怕被抛弃的软肋,也有担心失去一切的理性。
如果施暴者的幻想是把可掌控的家变成弱者的牢笼,那就把家的契约撕碎,牢笼沉底。反正心中有家的母亲,在哪里都是孩子的靠山。我和孩子终究会有稳稳的幸福之家,而他如果想当施暴者,那就立即驱逐,施暴者不配拥有一家之主的席位,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灾祸和伤害。
经过艰苦的谈判,我毫不退让地捍卫底线,波浪滔天的心力较量之后,他妥协了。
当他开始试着约束自己暴戾的情绪火药桶,努力拉开距离让自己更多冷静,给自己更多空间去审视和反省,虽然忍耐实属不易,但孩子更值得珍惜。
于是,我们开始一起踏上婚姻修复的征途,个中曲折,绝非容易。与心中恶魔相斗,需要更多专业心理辅导和引导陪伴。我刻苦钻研,学以致用,见证他火山逐渐平息。
在第一次家暴就勇于说不,是打破暴力循环的关键。是否能切断暴力恶行的代际循环,彻底扭转局面,在去年的今天,我还不敢轻言。
时光荏苒,岁月如梭,如今大宝二宝健康茁壮成长,距离我们遭遇第一次家暴,已是一年零三个月,他遵守承诺,再也没有对我动手过一下,也没有打过孩子。(当然面对调皮捣蛋的四岁孩子,他也曾好几次有过要打孩子冲动,被我马上提醒和阻拦,也能立即放下拳头。)
我衷心为他高兴,也为我们小小的家能有今天模样,而庆幸不已。有爱的家,谁不愿珍惜呢?
当我演出自己的故事,眼中已不再有泪水,只是过往伤痛的回忆,依然历历在目。
有时我们难以忘却的痛,时不时也在提醒着,生命的尊严,需要自己勇敢捍卫,灵魂的高贵,需要自己成全。
生命不息,奋斗不止,女人们,请活出真实自己,找回生命的力量,成为自己人生的女王!